这数十骑一路亡命,哪还顾得上洗漱,一个个蓬头垢面,浑如泥人。只有金丝儿沿途一遇有山月清泉处,都要梳整一番,虽不能说是光彩照人,但和男战士比起来,不知要光鲜多少倍。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九婴笑道:“难为丝儿的鼻子了!” 袁雷尤其喜欢这个女百魔长,路上有几次险遭围歼,都是因为金丝儿异乎常人的嗅觉才行以逃脱。他第一个赞同道:“好,大伙儿,一起去洗个澡吧!” 众军哄然应好,有的向湖边冲去,有的已当场开始脱衣。金丝儿笑骂一声,满脸羞红地背过身去。 待得众人洗毕归来,金丝儿才一个人到湖里去洗。临走时仍不放心,忍不住对九婴低声交待了一句:“九哥,你看着点啊!”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,先前因敬重这个北冥女子一路上同生共死,英雄巾帼,方未为难。否则早就开起“一块去洗”的荦玩笑。 此时见她一副小女儿态地叮嘱九婴,顿时哄堂大笑:“只许九哥看,不许我们看吗?” “想让九哥看就算了,什么叫‘看着点’?是只能看一点吗?” 金丝儿也是泼辣脾气,叉着腰道:“我给九哥看又怎么了?反正轮不到你们!” 毕印臣心中竟隐有酸意,道:“别闹了!大家来,喝酒唱歌。” 金丝儿战战惊惊地脱衣下水,初时有些不大自然。清水碧空,女儿家的胴体裸露在外,全无半点防范之力。不时地回头看岸石后的草丛,总觉得有双无形之眼在后面窥视。 听得一会儿,话语声静下,火堆边响起歌声“回家回家回家回家,我们就要回到家……”。战士的歌声无比雄浑,金丝儿突然什么都不怕了,安然地享受着她平生第一次露天洗浴。心中对毕印臣多几分感激。 回到火堆,众人正在认真聆听毕印臣布置路线。出了不死森林,便是北冥国地界,自然由他说了算。 九婴说起上次在桑河堡前的北冥军营遇袭之事。毕印臣道:“那定是公王怒无疑!”公王怒名义上是大魔将,但毕亥对他一直心存防范,从不将他带上主攻战场。即使是负责后勤补给,也要有其他大魔将共同执行。 九婴点头道:“看来,当叛徒也不容易啊!”换了是他,天天看着手下这些不服管教的北冥骄兵悍将,随时还被友军监视,真不知人生有何趣味。他第一次对公王怒生出同情。 毕印臣道:“上次父帅的主攻方向是多闻,那公王怒必是在桑河堡前。”转对九婴笑道:“这次出林,有可能第一个撞上他的军队,你可要暂时压住火气。”虽然公王怒隐瞒军情,截杀九婴是事实,但也只能由冥军内部处理。 九婴笑道:“他现在是北冥将领,我只是鄙视其为人,不会因私废公。印臣,你倒是要小心他狗急跳墙。” 印臣哈哈一笑:“反扑?只要我一露面,咳嗽一声,他的人头就落地了。”回头看九婴一脸骇然,于是解释道:“他身边的千魔使,都是我们的亲信。” 九婴深切体会到,自己不是一个玩政治权术的人,差得实在太远了。毕亥既已对公王怒猜忌至此,却一直将其留在军中。目的只有一个:为所有梵原人做个榜样,以免阻塞降路。 *** 次日,一众衣衫褴褛的战士已出了不死森林,踏上北冥国土,大部分风兽骑兵都不自觉地跟在九婴身边,由印臣和袁雷在前方引路。 行得百余里,已遇到一个冥军小队,毕印臣将那小队长叫到身边,问道:“前方是何人军营?” 那小队长见他话语中自有大将之威,不敢出声喝斥,只是狐疑不决。袁雷笑道:“少帅,你不亮明身份,他怎知我们这群败兵中有两个大魔将和一个大神使?” 毕印臣笑而恍然,掏出大魔将令符以示,那小队长这才细细禀来,旋即受命而去。 毕印臣转对九婴道:“前面是胥将营地,直过五十里才是公王怒的。” 九婴点头,他见惯了冥人游牧的习惯,连军队也经常变换防区。相随的赴那战士却张目结舌:昨日还听九婴说起,公王怒之前在桑河堡屯驻,如今又变为数千里之外的不死林草场,这样频繁的军队运动显然不是梵人的习惯。 梵原数百年来不敢深入冥境反攻,这一点也极为重要。千里大漠,打这样的运动战,补给根本解决不了。 九婴忆起初入冥境哨探往事,笑道:“我好久没见到胥将了!他是个会带兵、有脑子的大魔将。” 胥将在之前一直不亲毕、泼两派,是典型的“玉系”。毕印臣与他素无往来,见九婴说起,详问其故。九婴将前事说起,感慨道:“那时与老泼何等逍遥,现在却已阴阳殊途!” 毕印臣亦感慨道:“父帅一直自恃高明,平生立志要打通冥梵边界。如今看来,泼老英雄行侠大漠,冷观冥梵战局,目光之透彻,行事之潇洒,远非吾辈能及!” 眼看胥将行营尚有十里,前方旌旗展动,鼓号齐鸣,胥将已率队引出营来。 九婴知胥将是极重攀结之人,闻北冥少帅到了营地,必会隆重出迎。 只听毕印臣苦笑道:“这礼是够重的。只不过,逮不住公王怒了!” *** 九婴等人在胥将营中安顿。毕印臣自安排信使前往梵原,向毕亥通报西滨战事。 胥将的巨弩等军备颇见规模,包括类似于清凉境的投石器等,也已在研制之中。毕印臣着意夸奖了胥将一番。 果如毕印臣所料,公王怒当日得讯,已潜逃无踪。毕印臣遂令袁雷留于公王怒营中,暂领其事,再与九婴等人踏上前往梵原之路。 动身之前,袁雷找到九婴,道:“金丝儿可否留给我?” 九婴奇道:“她本就被封了百魔长,是冥军之人,为何反要问我?” 袁雷道:“我要留下她,自然是要有意栽培。可就怕她心中不愿意,反而不好。我看她最听你的,帮我劝劝如何?”九婴知是印臣的意思,欣然应诺。 金丝儿却不愿意,道:“九哥,我要跟着你。跟着你总有许多新鲜之事。” 九婴笑道:“只要志同道合,是不必在一起的。你看我的那些朋友,野凌、尹喜,何曾日日在一起,各人都有自己的事做。况且,你在我身边,九哥总难免要照顾你。丝儿总是要自己长大的。” 金丝儿听到最后一句,寻思道:“九哥也是为了我好。就如这次驰援西滨,要不是九哥不离左右地卫护,我恐怕早死于乱军之中。对,我要自己长大,不能再拖累他了。”于是便欣然留在袁雷身边。 *** 毕印臣与九婴等人转道桑河堡,仍未遇到毕亥,向维绝相询,才知近日梵原战局又变。 毕印臣向九婴求援的同时,亦向毕亥求援。毕亥接到军报,亲自提兵前往西滨,但已迟了一步,于是泄愤于余千军。三四万冰兽骑兵围城数日,将余千军与数千新梵军俘虏。 余千军本来诈称毕印臣已在自己手中,方能多坚持数日。毕亥破城之后,找不到印臣,才问出缘由。大怒之下,下令将余千军挑断经脉,拖在风兽之后,绕西滨城数十周,惨叫之声不绝于耳,到行刑冰兽口吐白沫方始停下。 行刑完毕,风兽后的套绳上只余下沾着些许肉丝的一条小腿。 毕亥之后便开始屠杀俘虏,直杀了千余人后,方才停手。据说幸存的新梵军战俘齐呼“九婴”,都说自己是原来九婴属下,毕亥想起九婴千里驰援毕印臣的情谊,这才长叹一声,下令将其余俘虏囚禁。 天宗军攻赴那不利,伐西滨更是全军覆没,前后折损二三万人,元气大伤。 柳相却已在东岸沿海扎好根基,以北度口与千溪城结为犄角,稳步向西推进。既无兵力,又无斗志的南梵原各城,在投石器和巨火弩的攻击下兵败如山倒,被清凉军连下数城。 天宗父子一面要出兵分拒柳相,一面要提防赴那军的骚扰,连毕亥都以西滨为基地,频频以骑兵大队奇袭金刚原的城池。在几方都不讨好,战线又长,新梵帝天宗现在已焦头烂额。 *** 过了桑河堡,九婴令那数十骑先回赴那城,自己随毕印臣前往西滨,再会毕亥。 这一趟,九婴自赴那出发,经西滨、雷音、不死森林、北冥大漠、桑河堡,再回到西滨,辗转万里,历时月余,可谓是九死一生。但他的名字,也传遍各地。 毕亥大张旗鼓,令北冥士兵夹道迎接毕印臣和九婴。 梵历4128年冬季,梵原经过经年战乱,进入相对平静的时间。北冥和清凉境的骑兵因草料不足,都没有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。 *** 九婴一直以为,男人不应该哭。可是,自从在西滨见到毕亥与毕印臣重逢的情景,他的观点完全改变了。 毕亥一看到毕印臣和九婴,便张开双臂迎了出来,哈哈大笑,对众军叫道:“看见了吗?我儿子回来了!我早就说过,能杀他的敌人还没有出生呢!”随即抱住毕印臣便嚎啕大哭,全然不顾数万军马就在身边。 九婴在边上看着这父子俩抱头而哭,哭得是那样畅快,完全没有一点矫饰。他不禁这样想:“有时哭比笑更能表现喜悦。” 毕亥终于哭够,他左手携着毕印臣,右手拉着九婴,走上城头,举起九婴的手道:“他就是九婴,北冥人永远的朋友!”这一声暗含罡气,声闻数里。 九婴在北冥数万军士的山呼声中,却隐隐感到一丝担心。他多么希望,毕亥能把刚才的那句话换成“梵原人,永远是北冥人的朋友!” “印臣,你去把那些俘虏押到广场。”毕亥道。 他与九婴开始单独会谈。 “你很努力,一直都在做冥梵和谈的事。但是,上次的冥民入梵失败了。”毕亥凝视九婴,道:“关键并不在于你有没有努力,而在于你能不能掌控全局。我听印臣说,赴那城搞了个元老会?你现在是以元老的身份坐下来和我谈。” 九婴道:“我认为未来的冥梵双方不应该对立。以元老会的形式可以最好地解决这个问题。” 毕亥心道:“这不过是你们这些梵原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。句极死了,没人能够服众,就搞出这么个玩意。亏得印臣还欣赏元老会的做法。” 他心中不屑,但也不能当面让九婴这位印臣的恩人下不了台,于是道:“天宗是我们冥人的仇人,为了泼律才和冥后的嘱托,我即使追到天涯海角,也不会放过他。至于冥梵之间如何相处,那是战后的事。” 毕亥顿了顿,觉得自己应该给九婴一个类似于承诺的东西,又道:“只要赴那城对冥人友好,我是不会主动挑畔的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,你尽管开口。但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,我认得是你九婴一个人,可不是赴那全城。” 这一句才是关键,九婴也早料到这个结果。毕亥能答应不侵扰赴那,他已经很满足了。梵原的危机正在一步步化解。 九婴来到广场,三千多名天宗军俘虏正在广场上等待,大多数人心里忐忑不安。他们因自称曾是九婴的属下,才在毕亥的狂怒的屠刀下幸存下来。 而这些人中,有人曾在九婴护着毕印臣突围时,向他攻击过。 九婴慢慢地巡视而过,仿佛要将一张张脸都看得一清二楚,俘虏们大多羞愧地低下头去。九婴终于转过身来,面对毕亥。广场上寂静无声,众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。 九婴道:“这些都曾是我在北度口的属下。” 毕亥笑笑,一挥手令场边的冥军退下,径直离开。当时守北度口的全部守军不过三千人而已,怎么可能都是九婴属下,但毕印臣既已回来,这些对他都不再重要了。 九婴转对俘虏们道:“你们都回去吧!” 俘虏前列的几个新梵军军士对九婴拱手道:“大神使,我们跟着你。” 其中一个百士长道:“那个没良心的敢起二心,我汤阿三第一个饶不了他!” 军士中立时有人响应:“我的家乡都被柳相占了,我跟着大神使走!”“我的家人早就不在了,我也跟着大神使。”也有些军士不吱声,开战以后,他们早就失去了与家人的联系。 九婴示意众军肃静,道:“愿意去赴那的跟我走,想先回家看看的就先回去,大家都有亲人,不准为难他们。” 不愿去赴那城的人只有四五百人。 是夜,西滨城彻夜无眠,载歌载舞,直到天明。 *** 毕印臣将九婴送出十里。 九婴与毕亥的谈话,在毕印臣看来,并没有实质意义,因此他心里觉得有些内疚,对九婴道:“九婴,我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?” 九婴笑道:“我也想不起什么来……对了,黑皮圈如果有清凉境并浪那边的消息,派人知会我一声。” 毕印臣点头道:“嗯!如果并浪能在柳相身后捅一刀,清凉军在梵原就呆不了多久了。” 九婴告别毕印臣,回赴那城而去,一路上,他想了很多。 毕亥的承诺,正是他数月以来梦寐以求的结果,但当它成为现实时,九婴并不开心。相反却有些担心。 毕亥这个曾经全力支持冥民入梵的北冥领袖,在踏入巨岭后,想法或许已经转变。 在过去,北冥久攻巨岭不下,损失兵员财力。在那种情况下,对于冥人最好的结果便是冥民入梵,可以立时解决无法载荷重负的地力问题。 但是现在,北冥军长驱直入,大半壁梵原唾手可得。对毕亥而言,是独据大半梵原的诱惑更大,还是加入元老院更有吸引力?结果不言而喻。多闻和桑河堡的全线退兵,为梵原的远期安定埋下了隐患。 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,全线退兵是不得以而为之。 “而赴那城的朋友们呢?道无尽、继元……包括最亲近的野凌和尹喜,他们的终极目标,不过是将柳相赶出梵原。如果有能力,便是将毕亥再赶出去。” 九婴突然发现,自己的身边,没有一个持有完全相同理想的伙伴。也许,慈缘儿的想法会和自己靠近些——作为一个在赴那的清凉境人,她的目标也不仅限于将柳相赶出大陆。 “真儿,我想去并浪!” 可是,这样做是对还是错?一面是自己的故乡,一面是自己的爱人。 黑风在小梵原的山林间徐行,九婴陷入了无际的迷茫中。 两千多名被解救出来的梵原人静静地跟在他身后。 夕阳西下,红霞中一支梵原最奇特的队伍向东方徐行。他们的背脊因为长期的军伍,习惯性地直挺,但脚下却是步履蹒跚。 这幅景象,正如现在的梵原,拥有顽强的生命力而又前途茫然,不知路在何方。 第十二卷 反攻 第九十一章 反攻在即 毕亥不可能发还武器,是以众战俘只能步行,加上伤员的拖累,冬雪延阻。这只规模颇大的战俘队伍,近一月后才回到赴那。 楼甲、野凌、尹喜等人早在赴那西门外等待,见九婴回来,都迎了出来。 野凌这几日也不知传了多少次音,一迎上便对九婴道:“南营已腾出来了,只等他们集中好后,城内各军的建制兵员一查,便可填补到各军中去。” 众人立在城边,看着战俘疲惫不堪地鱼贯入城。 罗蓝儿摇头道:“看来这些军士要休息两天才能参加操练。” 尹喜则面有怒色,道:“这些人的手中,也许还沾着赴那军的血呢!……九哥,不要这样看我,我只是说出内心的感觉罢了。” 只听楼甲道:“尹喜,他们并没有错。” 楼甲从军的资格可与继元、道无尽等人相比,兼之又是九婴的长辈,尹喜不敢顶撞,只喃喃道:“他们怎会没错?” 楼甲道:“一支军队,服从命令是第一要素。这也是军与民最根本的区别。战乱一起,若战士人人都与神使、大神使一样判断战局,那岂不是四分五裂,失去战力。” 他拍拍尹喜的肩膀,话却是对九婴和野凌说的:“战局况且不允许他们判断,何况政局?是以神使这一级的将领尤为重要,对错都落在他们身上。” 九婴虽将这群天宗军战俘救回,但心中始终存有芥蒂,听完楼甲的话,若有所思。 诚然,有时应该省己及人,正所谓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,这样才能保持人际间相互尊重的关系。 但楼甲今日这一课,却是更进一步,“己所能,亦慎施于人”。九婴、野凌、尹喜等人都是能俯瞰战争全局的人,因自己能判断局势,便去强求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,显然是不可能的。军队和平民一样,都需要引导。 *** 九婴西援印臣,梵原形式又变,赴那城的元老会再次召开。 尹俭首先道:“九婴,这次要不是你前往救援,赴那就失去一个与北冥结好的机会了。”道无尽、继元、方笛等人脸上皆有愧色,当时他们都是反对驰援西滨的。 九婴道:“尹叔叔莫要这样说,毕亥虽答应不侵扰赴那,但这只是解我等一时之忧。实际上,他从入巨岭开始,便绕道西进。一是为与毕印臣接上,二是为不与赴那城正面交锋,更重要的是,他与柳相几乎选择了相同的战略——从梵原周边向腹地发展,只不过一个在东,一个在西罢了。我们要挽回败势,还有许多事要做。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个还算好的过渡罢了。” 众人一听之下,神色严峻起来。 九婴又道:“我也和毕亥谈过元老院的想法,但他并不重视。” 继元道:“这可以理解。他手握雄兵,不急不躁,步步为营地深入梵原,已呈并吞天下之势。要他与我们这些困于孤城的人同桌议事,自然不会接受。” 九婴点点头,握拳道:“至少,他现在还算是我们的友军,赴那也应增加日后与毕亥谈判的筹码。从现在起,能夺回多少失地是多少,到了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!” 道无尽接口道:“要收复失地,先要拔去梵城。有天宗这个狗贼在侧,我们是无法尽展拳脚的。” 方笛道:“这几天,尹喜对我说,投石器近期会完工,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吧。我军有了攻城利器,伤亡会下降许多。” 继元笑道:“尹公子真是制器天才!他那投石器我看过了,威力极大,打在城墙上,我看和神武一怒的威力也差不多。只要配备军队,我军攻城拔寨,必能横扫梵原!” 九婴心中沉了一沉:以继元这样开明的大神使,此时想到的也不过是将柳相逐出梵原。 “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清凉境,帮助真儿复国?但继元这样的想法,与大多数梵原人并无二致,也是人之常情……”他心中思潮起伏,又不宜说出,郁闷之极。抬起头来,便遇上慈缘儿的目光,二人相视之下,都已明白对方所思所想。 慈缘儿一散会,便一声不吭地回商号而去。九婴与她别来多日,觉得她大异从前,便问方笛道:“方姨,缘儿最近心态如何?” 方笛叹一声道:“缘儿真是个好女孩,在外人看来坚强无比,其实……唉。她最近拼了命似地帮尹喜忙投石器的事,想是因反攻梵城时日已近,她要用这种方式为父亲报仇吧!” *** 九婴出了神使邸,心系从西滨带回的战俘,便先往军营而去。 元老会上,除了商谈下一步的战略,也讨论了收纳流散平民的诸多细节,时间已过半日。按常理,这些战俘早应编入赴那各军军中。 可当九婴急趋至南营时,战俘士兵都还在营中列队,连衣裳都没有换过。 时近隆冬,北风凛冽,雪花如冰刃般打在九婴脸上。战俘士兵一个个衣衫单薄,在风雪中瑟瑟发抖。有些伤员亦在队列之中,显然在苦苦支撑。旁边站着一些赴那士兵,持枪立矛,仍是如看待俘虏一般守卫。 九婴大怒,向南营大帐大跨步走去。还未进帐,就已听到里面吵成一片。南营属他治下,平时由李文、冯仪儿和几位新近提拔的神使管理。 “我的队伍中是缺了些兵员,但这一段时间都在征兵,不需要这些天宗军的俘虏。”李文正在争持。 另一名神使道:“我恨不能杀了这些狗贼为手下报仇!要我天天看着这些混蛋,我死也做不到。” 李文道:“将心比心,谁不是这样想的?我就想不通,大神使为何要将这些人渣带回来?” 九婴掀帐而入,冷笑道:“好一个将心比心!现在是什么天气,这些士兵跟着我,在风雪中赶了几十天的路。好不容易回到赴那,还要在外面穿着单衫列队!他们中间还有伤员啊,你们的心是不是肉长的?”他盛怒之下,声色俱厉。 他目光逐个扫视众人,李文等神使都低下头去。九婴将目光停在冯仪儿脸上,见她目光不避,问道:“仪儿,你的战俘也未编入吗?” 冯仪儿道:“我的队伍建制兵员都是完整的。” 九婴冷笑道:“所以你就可以袖手旁观,是吗?去,你先安排外面的士兵进帐安顿,再给他们点吃的。” 冯仪儿一脸委屈,被九婴说得几乎要哭了出来,向帐外而去。 她平时最受九婴照顾,连黑脸都没有遭过一个,今日却被九婴责难。众神使都知上司今日心情不好,垂手肃立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 “我……”李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 九婴怒道:“李文,你很委屈是不是?不准说话!” 他走到军案前,手指几名神使,道:“你们几个,都是在北度口城外随我游击清野过来的,李文和冯仪儿更是从守北度口时就跟着我。我那时怎么说来着,你们都忘了?军队就是要服从命令!” 李文等人立时一脸愧色。 九婴这才坐下,道:“北冥人是我们从前的死敌,现在尚可结盟。而这些天宗军士兵,不过是受了上司的蒙蔽,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呢?他们的父母兄弟也是普通梵原百姓。想想吧,你们若在天宗反叛时处于他们的境地,会怎么办?” 他脸色刚刚稍缓,一个百士长已进来报道:“有天宗军的伤员挺不住了,冯神使正在处理!” 九婴狠狠地瞪了李文一眼,向帐外走去。 只见冯仪儿在雪地中盘膝而坐,正在给一名伤员输入真气。旁边围着几十名天宗军战士。那名伤员脸色虚弱之极,冯仪儿一味输入真气,却无法让他回复。 九婴知道,在这样的情况下,输入再多真气也只能让那军士苟延残喘而已。于是将手掌按在那军士丹田上,道:“仪儿,让开。” 冯仪儿依命退开,九婴真气已吐,将那军士丹田护住。那军士全系冯仪儿真气难持,当场便昏厥过去。九婴令人将他扶下,对冯仪儿道:“他是体力透支加上伤病缠身。以后碰到这种情况,就先护住他丹田元气,虽然不能痊愈,却可以争取到救治的时间。” 冯仪儿已累得满头是汗,点了点头。九婴转对李文道:“北冥人与我们同根同源,好比兄弟。而梵原自己的弟兄,就好比身上的肌体。” “现在的梵原,便如重病之人,赴那城便是重病者的丹元。我们力有未逮之下,只好先放弃其它地方,但赴那城以外的发肤肌肉,我们迟早也是要回来的!以后军中,不准再有岐视天宗军投诚军士的言论行为。” 李文等人其实最终还是会持行命令,只是一时心中不顺,拖延时间,听了九婴训斥,都只心悦诚服。 九婴下令道:“李文和吴宁两个神使,拖延军令,就地脊杖二十。” 冯仪儿急道:“大神使!” 李文止住她道:“李文甘愿受罚!” 两个神使在雪地里脱下战甲外衫,赤裸上身。行刑军士取木杖实实地打了二十,二人不敢运罡气相抗,直打得背上皮开肉绽,却没有吭一声。冯仪儿背过脸去,不忍再看。 九婴这才消气,吩咐别的神使安置俘兵,向营外而去。冯仪儿急趋数步,拉住黑风的笼头,对九婴道:“大神使,你好狠心!李神使他……他对你忠心耿耿,在上一次赴那之围中,他的弟弟就死在叛军手下!他一时转不过弯来,你就这样当众重罚。” 九婴从未听李文说过这事,想起他自赴那之围后仍是专心处理军务,其实心中隐忍着巨大的伤痛,心中感动。 但他还是对冯仪儿道:“军队中只能如此,否则会军心动摇,留下隐患。”勒转黑风,回头又对冯仪儿道:“呆会我会让军士送密迹伤药过来,给李、吴二位用上。你和他说,我不够关心他,对不起了。不过,这是九婴说的,不是大神使说的。” *** 九婴回到自己的营帐,觉得身心俱疲,一片悲观情绪袭来。对赴那现状的担忧,对李文的愧疚,对梅真儿的思念……直感到自己无力应付茫茫前途。 魔元散发出的魔性,若只是简单的噬战冷血,便与血神咒相似了。可怕的是,它能催发人体本能中一切负面情绪,大悲大喜,心绪大起大落,暴怒之后,九婴的心境沉入无底深渊之中。 从前无助的时候,他总会找尹喜、野凌聊天排解,可是随着时过境迁,虽然同门之间情谊未变,但有许多话已无法在相同层面上沟通。尤其是反攻清凉境,绝大多数梵原人都不会理解。关于这点,九婴自己也搞不清是私心更多些,还是为梵原远期的考虑更多。 唯一能完全理解九婴的,在赴那城里,恐怕只剩下慈缘儿。但九婴总不能找她倾诉,自私地在她丧父之痛外再加一层烦扰。 正在此时,军士来报:“客人到!” 九婴抖擞精神,站起身来,一人已径直入帐。 “长老!”九婴欣喜异常,这是今天唯一让他开心的事。 火公本就要来赴那,只是因收拾书阁、组织弟子延误了时间。沿途上又躲避柳相、毕亥的军队,弯蜒辗转,是以来迟。他这一路收留难民,带千名弟子出发,到赴那时竟已有数千之众。 火公笑道:“我一来,便听到你孤身驰援毕印臣的事。你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!”他也带来了赴那以南的战况。天宗与柳相在南部数城相持不下,而毕亥已占领了西梵原和金刚原大部。 九婴在火公面前,就象面对楼甲一样,完全不用掩饰。当下向他诉说了自己最近的烦扰。火公也已从摩伽妙和陆须那里了解了魔元之事,当下搭脉察视。 他脸上立时严肃起来,透过九婴旺盛的脉搏,他能感觉到那颗魔元的强大。诚如摩伽妙所言,只有功力高于当年的毗卢者,才能将魔元趋出。 九婴见火公也无法可施,于是笑慰道:“长老,没事的。我体内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。”他指的是血神咒和角龙真元,但火公知道,魔元不同于以往这些东西。血神咒和角龙真元对九婴并无不利影响,只不过要花点时间融合于体内罢了,魔元却是万万不可融合。 火公只能道:“魔由心生,克制魔元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自身修为。我这次带来的书阁木牍中,似有镇慑心魔之法,你到时可以来看看,或有裨益。” *** 次日,九婴到火公处取了《镇魔心法》,不知不觉便往尹喜剑阁而去,尹喜投石器制造的进度,直接影响到反攻梵城的日期。 一进剑阁,他第一个看到的是柳雯儿,竟觉有一丝尴尬,只问了句:“还好吗?” 柳雯儿点头道:“还好。”二人此时近在咫尺,却比当日在毕亥营中相见时还要陌生。 以柳雯儿现在的身份,与九婴几乎无话可说,无论是聊战局,或是说起梅真儿,都要涉及到柳相。她初识九婴时那种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日子,已经一去不复返,看着九婴从身边走过,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。 尹喜正忙着和几个伙计商量制器流程,见九婴来到,抬头微笑示意。九婴回以一笑,心下大宽,知尹喜已从影风之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。 他回头看见慈缘儿就在身后,于是道:“缘儿……”却不料慈缘儿亦唤一声“九哥”。两人互视对方神情已然会意,一齐向剑阁外走去。 “九哥,你陪我说说话吧!”慈缘儿道。 九婴笑道:“我正是来找你说话的。” 二人上了黑风,向城外驰去,九婴问道:“你看尹喜的投石器几时可以造好?” 慈缘儿道:“再要二十天吧!” 九婴道:“我想去清凉境!” 慈缘儿强笑道:“想真儿妹妹了?” 无论谁问出这句话,九婴都可以一笑而过,唯有在慈缘儿面前,他笑不出来,反问道:“你不想回去吗?” 慈缘儿望着天上云彩,道:“好久没有注意到这天空了。”这段时间,她一心协助尹喜制弩,除了参加元老会,很少来到户外。 从投石器到回清凉境,在旁人听来,二人的对话似乎不着边际,但谈话之人心里却全都明白。慈缘儿自知九婴想在攻下梵城后前往并浪,之所以会找她,是因为慈家商号掌握着造舟术。 “清凉境!我何尝没有想过啊,在梦里,我都常常看到故乡的山水。过去,每次出海归乡,才会感觉到有个家。可是这次,我还能回得去吗?” 慈前作为父亲,对她的影响太大了。如果说,从前的慈缘儿在别人眼中,是精明能干的美女商人,是慈家商号的继承人。那么现在的她,发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目的。 慈缘儿忽然意识到,自己过去所表现出的坚强形象,不过是想让父亲安心。 第九十二章 攻打梵城 随着慈前逝去,她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消沉下去。现在对她来说,最亲的人除了慈家商号的老伙计,就只剩九婴。 九婴的话,唤起了她一点希望。 “我要将父亲的骨灰带回去。可是在那以后,我又能做些什么呢?九哥,你知不知道,缘儿寂寞的是心啊!” 千言万语在心中飘荡,她最后回答九婴的是:“我想回去,可是很害怕。” 慈缘儿说完,紧紧贴在九婴身后,可感觉到的,只是他冰冷的铁甲。寒冬的空气,使得玄冰黑甲异常刺骨,可即使是这样的痛苦,也远不如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可怕。 “九哥,答应我好吗?不论你以后会不会娶我,都把我当成亲人。” 软语如斯,这是九婴和慈缘儿认识以来,第一次听她出口相求,九婴如何忍心拒绝。除了把慈缘儿当作亲人,他也再想不出此生该如何报答慈家父女对他的恩情。 *** 从城外回来,九婴首先和继元、道无尽、尹俭碰头,他们是收复梵原的主力将领。 九婴的计划相当明确,待梵城收复,战局一稳,他便和慈缘儿动身去黑皮圈。在那里秘密建造船队,操练水军。 最好的结果是能以水军攻下旺生城,截断柳相退路,退而求其次,至少能够骚扰清凉军的水上粮道。最差的结果便是,与并浪城取得联系,两面夹击柳相。 继元等人自然是大为振奋。清凉境人口、国力远胜冥梵,将柳相等人赶出梵原的希望本来极为渺茫,但经九婴提出海战之策后,就如点亮一盏明灯。 当然,海战之策的前提不仅是赴那军要站稳脚跟,更要迅速壮大实力,扩充地盘,否则,即使是逐退柳相,与毕亥的矛盾便会接踵而来。四人商讨之后,又与方笛、摩伽妙、慈缘儿讨论,结果是全数通过。 *** 随着庞大的投石器一架架地出现在赴那广场,尹喜每天鼓励自己的方式就是到广场上站站。 “好威猛的投石器啊!” “听说是尹俭大人的公子做的!他可年轻了,上次差点就选进元老院!” “军方说一台投石器可以让我们少损失一千名战士呢!” …… 每次从广场回来,尹喜便会以百倍的热情再投入到剑阁中去。 军营中同样热血沸腾,喊杀操练声日日不断,震耳欲聋。 楼甲等一众老神使忙得不亦乐乎,带领全城的老弱妇孺参予了战前准备。晒制果干、缝制战袍、采种果粮、为军营、矿场和军器坊送水送粮。 壮年修真者除了分布在军器坊和矿石场,修为较高的都进了军营。 冥梵联盟暗结之后,流落各地的梵民从四方云集赴那,为赴那军带来了充足的兵源。同时,也造成了赴那城的粮食危机——这只有元老院的人才知道。 梵原军的最大弱项就是缺少骑兵,这注定了以守势为主的战术特点。无论是平原作战还是攻城,弩兵都是军中最重要的兵种,由御剑境以下的修真者组成。而按传统标准选拔的军士,都具有御剑境以上修为,是赴那军攻击力的主要部分,他们配备更灵巧的尹喜弩。 与此同时,柳相也加紧了对天宗新梵政权的打击。天宗的新梵帝之位还未坐热,本想借着柳、毕合击多闻的时间喘息一下,不料九婴等人竟舍得将巨岭一线拱手让于毕亥。天问铤而走险围击西滨,再度失败。 新梵政权初建,便已陷入摇摇欲坠的危险境况。 用金刚密迹教习堂主陆须的话说便是:“根基不正,进境自然有限。”虽是一句修真格语,用来形容新梵政权目前情况却是再贴切不过。 *** 梵历4127年春季,五万赴那军,兵临梵城城下。 元老院七人中,尹俭夫妇、继元、慈缘儿留守梵城,火公等一众密迹师长,亦留在赴那协助尹俭集训士兵。九婴、道无尽和摩伽妙率军出征。 因投石器的缘故,赴那军行动较慢,五万人直行了三天,才在梵城以北驻扎下来。 梵城地势虽不险要,但毕竟是梵原帝都,城高墙厚。九婴与道无尽来到城前,都面带忧色。 道无尽道:“往次到过梵城无数次,从未想过有一天要攻这座城。想想,梵帝造这座城也颇为无聊,未挡得柳、毕二军一枝弩箭,却成了梵原人自相残杀的血狱。” 九婴对句极从无好感,道:“他造城本就不是为了防范冥人。可惜他心机算尽,到时防不住的偏就是人心。” 远望梵城高墙巍峨,十足一副君临天下的威势,道无尽苦笑道:“确是如此!它虽防不住天宗父子,却可以让我军损失不少!” 九婴道:“要不是迫不得已,谁愿意来打这样的城,可以比它更坚固的恐怕只有并浪城了。”赴那在尹俭夫妇治下,屯粮本来富足,只是四方军民集于一城,不堪重负。若能攻下梵城,赴那军集粮之地便向南扩充数百里。 九婴看了半晌,问道:“老道,你看出这城最脆弱的是哪里了吗?” 道无尽皱眉道:“此城自冥梵之战前便建,历时五六百年,不断修补加固。按理说,最弱之处应是城门,但那里防守必然更严。我看不出哪里脆弱。” 九婴点头道:“此城确是坚固绝伦,但它最脆弱的地方不在城池本身。” 道无尽立时想起刚才所聊的“防不住的便是人心”,笑道:“你是说天宗的军心吗?是啊,这是他最大的弱势。” “只要明白了对手破绽所在,一切便皆有破法。”道无尽终于定下心来,信心倍增。 他掌军多年,深明军阵之道便是一守一攻,一破一立。赴那军虽备战时日不短,但他之前心中孰无把握。五万军士中,只有一万五千人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军队,全是服役多年的战士,修为都在御剑境。 而剩下的三万五千人,修为在罡气境或随心境,都是配备了尹喜弩的弩手,主要负责远攻、守阵。 而手下神使如李文、冯仪儿等,皆是新手,只能造角龙助阵,再辅以摩伽妙及摩崖众长老。 而天宗的梵城总兵力原在六万上下,在赴那、西滨二役中损失了两万余人,与柳相相持,又调出二万左右,守军尚有万余,与赴那军的进攻部队人数差不多。 此时,九婴和道无尽都将宝押在尹喜身上,确切地说,是押在庞大笨重的投石器身上。只有打动城防,新梵政权的军心弱点才会裸露出来。 *** 天宗父子在城头上看到赴那军的阵容,惊骇不已,尤其是投石器。投石器已把南部梵原的天宗军打怕了——北度口的城防尚且挡不住,何况梵原南部素来平静,历史上便不重视城防建设。 天宗看着一架架数丈高的投石巨器,愁道:“问儿,你看我们能守得住吗?” 天宗直截了当地回答:“守得了一时,守不了一世。”他素来沉着,此时悲观至此,天宗的心不禁一沉。 他转头向天问看去,却见儿子仍是一如继往地面无表情,于是问道:“下一步该如何走?” 天问反问道:“我想先听听父王的想法。” 天宗道:“我想梵城守个几天还不成问题。南部梵原的兵力,与其让柳相逐个击破,倒不如收缩回来,围绕梵城建塞死守。只要我们撑过一时,柳相、毕亥和赴那城必然会互相争斗,到那时,再寻隙出击……” 天问默默地听着父亲一厢情愿的构想,没有插嘴。年轻人与长辈的最大不同,就是时间和精力。梵城之变,在天宗来说,是倾其一生之力,也是此生最后一次奋斗。而对于天问来说,只不过是他第一次野心的尝试罢了。 天问耐心地等着天宗说完,没有直接对父亲的思路提出看法,他望着赴那军的中军大帐,道:“九婴这小子不能不让我佩服,有胆有识!居然联合了毕亥,我们再怎样也晚了一步。” 天宗异道:“你是说,我们应联合柳相?”毕亥因西滨之战与新梵成为死敌,而赴那与梵城本就不共戴天,唯柳相或有和谈可能。 天问苦笑道:“联合?父王认为还有机会吗?” 天宗这一下真闹不清天问的想法了,皱眉道:“问儿,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天问凝视父亲,镇重道:“父王,你自小教导我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如今,天不佑我,以至我们百年苦心经营的事业岌岌可危。在梵城硬挺,绝没有出路。” 他压低声音,道:“只有诈降柳相,暂时蜇服,再伺机反扑。” 天宗心头大震,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,只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之极。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,一字一顿地对天问道:“投降之事,切莫再提!” 天问嗯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他知道父亲虽亲手推翻句极,但根子里不会背叛梵原。 *** 三十架投石机集中在梵城北门,对着城墙一角狂轰。 尹喜的制器水准堪称一绝,纯抛物线的石块投掷远比弩箭要难,但他为瞄准特制的望山器精确度极高。 新梵军眼睁睁地看着石墙被打得石屑纷飞,再看着缺口慢慢扩大。天问只能按兵不动,如果新梵军被逼出石城决战,就正中道无尽和九婴的下怀。 这一场石轰从午至晚,直打了四五个时辰,攻击累计数十轮,石弹千余枚。搬石弹的军士换了三拨。 道无尽恨恨地骂道:“这梵城凭地坚固,打了一天,只在上面开了个小口。” 他这句话说过过早了,到次日一早,赴那军再来到阵前时,发现缺口处又被补好,气得道无尽大骂一气。 幸好仓猝修补的城防远不够坚固,几个石弹打去,便已垮塌。第二日的石轰效果远比第一日时明显,北墙上的缺口已自上而下,裂到三分之一处。 天宗沉不住气了,率队冲击投石器军阵。但在三万五千人的强大弩阵面前,新梵军丢下千余具尸体,仓皇回撤。 天宗的反扑,不但未对赴那军造成威胁,反而让九婴等人了解到了尹喜弩真正的威力。主攻方仍是北门,三万五千名弩兵被分到四门,一万五千名赴那军主力则在弩兵阵间负责策应。天宗除了坐等城破,强行突围,再无第二件事可做。 九婴在西滨城带回的原新梵军战俘,轮番对城内喊话,缚着“投降不杀”木牍的弩箭,在梵城的街道上,随处可以捡到。随着石城上的缺口日益扩大,神使和百士长们越来越控制不住军队,新梵军的军心散了! “知道为什么赴那军还不进攻吗?那是不想自相残杀!” “听说现在的梵人都往赴那城集中呢!你不是说有个弟弟在小佛,说不定也在那儿了!” “你也想出城了吧?我叫上另一个兄弟,他晚上在北门守哨,到时一起走。” “再不走就迟了,我听说,昨天有人捡到‘三天后攻城’的弩箭了!” “这是我偷偷藏起的白布条,听说投降时绑在臂上,就不会被认错。” …… 开始时,新梵军军士三五成群地趁着夜色,从缺口处偷出城来,到后来,发展成数十人的投降队伍。 到了北面城墙完全攻破,已有近二千名新梵军投降。 九婴笑着对道无尽道:“我第一次意识到,军阵上真不能以人数论胜负。” 赴那军的战鼓咚咚擂响,每一下都象敲在城内守军的心上。不知谁先叫了一声“梵原人不打梵原人!”原先还算齐整的梵城防御阵立时乱了,数千新梵军从缺口处涌出,慌慌张张地在臂上绑上白布条。 天宗狂怒之下,杀了数十名逃向敌方的军士,但数天来积累的投降情绪蔓延得极快,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。甚至有人从天宗父子面前跑过,口中还叫道:“天宗投降啦!大伙快走啊!” 天宗完全绝望了,喃喃道:“大事败矣!”从腰间取下佩剑,便要抹颈自刎。 天问抢上道:“父亲,退一步海阔天空!混在降兵中出城,只要逃得性命,一切都可以重来!” 天宗道:“对,都是九婴和道无尽把我害成这样,我不能就这样死。”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赴那军中军,任凭天问为自己换下一身碍眼金甲。 天问带着天宗,率数十名近卫,从东门而出。 九婴和道无尽亦未料到梵城军降得这么快,一时也慌了手脚,前方的弩箭攻击范围其实已被降兵挡住。一万五千名梵军主力都在忙着接纳降俘。 投降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,兵败如山倒,梵城方面摇摆不定的军士也人人自危,无心去管这些降俘。 眼看降兵如潮,九婴道:“老道,你坐镇中军,我和摩长老分赴东南二门,截住天宗父子!” 道无尽应一声“好”,忙着调度军队,疏导降兵去了。 摩伽妙奔赴南门,九婴带着李文和冯仪儿等数名神龙骑士赶赴东门而去。九婴知天宗父子修为高深,普通军士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冲杀,连自己都孰无把握。现在只能赌上一把,判断天宗父子不会选西门逃遁——向西是毕亥的地盘。 他赶到东门,叫一声苦。这里的降兵虽少于北门,却也有数千人,梵城降兵队伍无序,衣甲在空中乱幌,就算天宗天问混在其中,又哪里找得到? 冯仪儿已从他身边飞出,来到前锋,喝道:“向西列壶口阵型!”赴那军早已操练纯熟,当即向西列阵,齐呼“降者不杀”。这壶口阵型原是包围敌军之用,在东门外这一列,便如路标一般,纷乱的降兵自然而然向壶口涌来。 九婴赞许地看看冯仪儿,集中精神,观察降兵中是否有异常。 只听李文喊道:“那儿!”九婴顺他所指望去,见有数十人不往壶口而入,踌躇不定,似要向赴那军侧翼闪去。 李文已御角龙前往,喝道:“降兵往那边!”九婴乘黑风亦追了过去。 那数十人停住脚步,怔了一怔,改道往阵中而去。李文见这几十人都身着普通士兵服饰,又已归列,也不在意,策龙而返。 只听那数十人中,有一人大喝:“杀尽赴那人!”一道强横罡气向李文背后袭到,正是天宗。 九婴离李文尚有十余丈,叫道:“小心!”要待抢前迎上,那罡气已袭中李文。李文全无防备,只有薄薄一层护体罡气,哪抵得住天宗的怒击。 白金战甲立时崩裂,向天空散去,李文仰头喷出一口血雾,从角龙上坠落,立时毙命。 降兵骚乱,冯仪儿忙约束军队,将降兵围向中军,以免骚乱扩大。 九婴眼看李文就在身前,却不及援手,当即暴怒,就黑风背上祭起数丈“天刃”,向天宗驰去。他心知,天宗父子联手不可轻敌,早早祭起天刃,亦为向南门的摩伽妙示警。 天问道:“混入军阵中去!”带着数十近卫往冯仪儿附近的降兵群中混入,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把真气消耗在缠战九婴上。 第九十三章 柳相南侵 天宗虽早想到梵城可能守不住,但未曾想败得如此彻底,一时间雄图霸业都离他远去,神志大失。 随着他怒喝一声,越众而出,步行持剑,反向九婴和黑风迎去。 无论是当年出卖多闻的计划,还是围捕印臣的战斗,每一次,天宗离成功只差一步时,便会有一个人出来阻挠——他就是眼前擎起莹莹“天刃”的九婴。 天宗将所有的愤怒,都融入到“蟒神狂噬”的巨招之中。巨蟒罡形,带着氤氲云气,盘龙状蓄势。四周赴那军士齐声惊呼,弩箭纷纷向天宗射去,却都在他身周五尺处当空凝住,纷坠落地。 九婴的眼中亦是怒火腾腾,天刃毫不犹豫地向天宗巨招迎去。 天刃划起一道金光,直击蟒头,蟒头略偏一偏,继续向九婴噬来。天刃去势不变,斩中巨蟒之脊。顿时金光大盛,天宗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,血雾径向巨蟒罡形喷去,那罡形得精元血气一激,已向九婴发动攻击。 天问叫声“不好”,知二人胜负立判,他此时上前也已晚了一步。惶急之下,回首望见冯仪儿也正关注天宗、九婴之战,离自己只有二十余丈。 天宗以精血祭招,与九婴便成了硬拼修为的凶悍打法。天刃与巨蟒罡形连接数下,天宗在九婴连连暴喝声中,罡形消去。 飞雪、虞国栋、李文……九婴脑中闪过无数阵亡的战友和同道,自黑风背上跃起,“天刃”笔直举向天际,发出雷霆一击! 天宗在刚才强招对抗之下,已真气耗尽,但他的目光仍恶狠狠盯着九婴。就是立时毙命,他也要泄尽心中的仇恨。 “住手!”新梵降军中天问大喝一声,冯仪儿已被他执在手中,扣住手腕颈脉。 九婴的天刃硬生生劈入天宗身侧地面,空地裂出一道长痕,气劲四爆,天宗被震得显些晕去。 九婴下意识地先将天宗擒住,这才转过头来,一眼看见胁持冯仪儿的天问,脸上变色。 天宗死里逃生,气势已然弱去,仰天长笑道:“九婴,你到底是奈何不了我!” 九婴咬牙对天问道:“你要待怎样?” 天问惨笑道:“各退开百丈,同时换人!” 冯仪儿被天问擒住要穴,再难挣动得半分,又气又怒,对围成一圈的赴那军士喝道:“射啊!向我射箭!” 天问冷笑道:“看不出,竟还是个不弱须眉的女神使!只可惜,九婴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惨死的。” 九婴已放下黑剑,不假思索地道:“好,换人!” 冯仪儿怒气填膺,道:“大神使,不要管我!”一眼对上的,是九婴焦急的目光,那目光中充满关切。在冯仪儿心里,这份关切本应温馨甜蜜,而此时却让她觉得屈辱。 九婴心道:“仪儿,我怎能不管你?”随即下令:“列阵,让他们走!” 天问挟持冯仪儿,与十数名近卫向远处缓缓退去,在百丈外站定。尹喜弩在这个距离,发挥不了作用。 “数三声,一齐放人!”天问喊道。 九婴将天宗挟到阵前。 “一,二,三……”双方同时放人。 冯仪儿尚存一点真气,御剑向阵中飞去。赴那军阵前,九婴大呼道:“仪儿,快!” 冯仪儿惨然一笑,眼前的这个人,他在叫自己快回到身边吗?回到他的身边又能怎样,依旧是无尽的相思和无休止的痛苦等待。 “我是一个战士,难道,全赴那的努力,就因为我的失职而放弃吗?” 冯仪儿与天宗擦身而过,明显地感觉到他充满轻蔑的眼神。 就在二人擦肩的一瞬间,冯仪儿一道罡气向天宗袭去。 惊变突起,双方都是一片惊呼! 天宗虽被九婴重创,但他修为高过冯仪儿何止数十倍,情急下反掌一劈,硬受冯仪儿一道罡气,已将她劈落剑下。 九婴悲呼一声“仪儿”,从身边军士中抢过一把尹喜弩,悲啸一声,向天宗射去。 天宗击倒冯仪儿,向天问疾飞。蓦地穿心一痛,低头正看见一只弩箭携着血珠,从自己前胸穿出,直插入地。 “父亲!”天问悲呼一声,抬头已望见赴那军向自己冲来。 天宗跪在地上,一手抚胸,一手前伸,想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,终于说不出来,前仆倒地。 天问从天宗的口型中看出,那是恶狠狠的“报仇”二字。 “九婴,我会回来的!”天问牙龈暴裂,唇边溢出鲜血。随即咬牙下令道:“走!”率近卫断然转身而去。 狂怒的赴那军士,将奄奄一息的天宗剁成烂泥。 九婴抱起冯仪儿的上身,天宗那一劈,从肩至腹,她只剩一口气了。 “仪儿,你会没事的!”九婴不敢摇动冯仪儿,稳稳地将她托住。 冯仪儿睁开眼,道:“他,跑了吗?” 九婴道:“已经为你报仇了!” 冯仪儿嘴角一动,却已无力笑出,道:“好……我没有给赴那战士丢脸!” 九婴强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,怕牵动冯仪儿的伤口,道:“一百个天宗,也没有一个仪儿重要!” 冯仪儿突然眉头一展,一切痛苦似已消失,她望向天空,道:“好蓝的天啊!” 九婴知她是回光返照,将她深拥入怀,心中悲意已无法用言语表达。 只听冯仪儿笑道:“李文死了,我也要去了!他是此生唯一说爱我的男子,也许,我到那个世界可以还他的情……大神使,你是此生我唯一爱过的男子,能在你怀里死去,已是对仪儿最大的宽慰了。” 万军的震天喊杀声,在此刻都已消失,剩下的,只有一缕悲伤的魂和一泓蓝天白云。 *** 梵原南部,沐仙城。 守将王宁下令四门紧闭,他眼望天际,握着轩辕巨剑的手心,居然沁出些冷汗。 半个多月前,他已得到了梵城被破的消息。天宗被九婴射杀,天问不知所踪,原先南部梵原的梵军立时倒戈。赴那军所到之处,全城出降。 有一些城市的神使是天宗的死党,在梵城被破后,军队直接土崩瓦解,将领有的被杀,有的逃遁无踪。这些城市中的一些,被毕亥的冥军所占。 王宁是阙战一手提拔,一直与天宗的新梵政权虚与委蛇,半个多月来,他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与赴那军会合。 然而,赴那军的先头部队还在千里之外,柳相的劝降书也已到了。 在已看到希望的时候,黑暗却压顶而来。沐仙城的军民一致决定,死守沐仙,直到赴那军到来。 晴空万里,无云。王宁却隐隐听到天边的雷声。 那声音无休无止,王宁握紧了手中的轩辕剑。 黑压压的清凉境骑兵,如贴地黑云般,从天际向沐仙城涌来。地面开始颤抖,他甚至已听不到传令兵的声音。 “各归岗位!准备战斗!”王宁对着旗号兵的耳朵叫道。 二千名梵原军全上了城头,风兽骑兵也已将城围定,只等中军号令便开始进攻,骑兵铁蹄发出的巨响渐渐平息下来。 王宁数不出敌人的军队数量,但他知道,沐仙城守不住了。 风兽骑兵没有立即进攻,从中军缓缓走出两骑,其中一人对着城头喊道:“王神使,别来无恙啊!” 王宁定睛看去,心头一震,冷笑道:“公王神使……噢,不对,应该叫您公王大魔将!好象也不大对,恕王某不知该如何称呼了!” 公王怒已满脸通红,说不出话来。他身边的年轻人笑道:“王神使,家父和阙大神使待你不薄。如今赴那军作乱,至使梵城沦陷,我借清凉境援军到此,正是要光复梵原。王神使快快开城吧!” 王宁从未见过天问,但从他口中也猜出身份,冷哼一声,道:“叛国逆贼,你把我王某当成三岁小童了吗?要我开城投降,先问问我的手下答不答应!” 他话音未落,城头上二千梵军齐呼“死战”。 天问的脸色变了变,与公王怒策骑回阵,对中军柳相禀道:“王宁顽冥不化,请摄政王让天问为攻城先锋。” 二千梵军的“死战”呐喊,很快便淹没在数万骑兵的冲锋声中。 面对清凉军疯狂的冲锋,梵军即使再想示弱也没有用了,唯一能做的,就是跟着王宁死战。沐仙的城防,因为王宁的重视,在南部梵原首屈一指。 这场守城战,从一开始,就进入了极其疯狂的状态。 一批批的清凉骑兵向城墙冲锋,刚开始时,他们冲到城边便丢出土包。到了后来,城头上掷下的木石和骑兵的尸体已垒成山包。后继的骑兵,必须踩踏着战友的尸体,才能将土包丢在墙边。 不时有梵军军士被清凉弩射中,从城头上翻落,摔在垒了数丈高的尸山土包上,一时未死,但又回不了城内,只能在惨嚎中被风兽踏成烂泥。 清凉军花了半日时间,终于用风兽、士兵的尸骸和投掷的土包垒起了通往城头的斜坡。清凉人以这种战术攻城也是迫不得已,想赶在赴那军之前攻下沐仙,投石车、巨火弩一类的军备只能滞后。 风兽直接向城头冲去,王宁已杀得浑身是血,索性将战甲脱去,露出一身虬结肌肉,叫道:“杀啊!” 顺着斜坡冲上的风兽,数量毕竟有限,在王宁军的拼死抵抗下,死伤惨重。 但是这些骑兵也无法退后,柳相的数千督战队高举亮闪闪的马刀,来回巡视。 天问和孤穹宇终于也杀了上去,立时控制住了城头,风兽骑兵象潮水一样地涌入城中。 柳相亦缓缓地策骑上了城头,看着清凉军追剿最后数百名梵军。 他回头看着堆成小山的风兽骑兵尸体,道:“想不到,这二千人的小城,耗费了我数千精兵!” 孤穹宇道:“摄政王举大兵压境,原想一战立威,但就此战看来,我军锐气已然挫动!” 柳相皱皱眉头,道:“穹宇有什么好办法吗?” 孤穹宇从侧面盯着柳相的神情,道:“屠城!” 柳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,但随即坚定起来,盯着孤穹宇,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:“要杀,就杀干净些!” 孤穹宇兴奋至极,道:“谨遵王命!”转身向城内冲去,浑然不觉身后那道锐利的目光。 梵原大陆自二百年前战争爆发以来,第一次的血腥屠城,在孤穹宇的狞笑声中展开。 *** 赴那军自破梵城后,迅速收复南部梵原,势如破竹,连下三城。 九婴和道无尽率军来到沐仙以北五百里的南原城,便接到了沐仙沦陷的军报。 哨探军士报道:“五万清凉军于四日前破城,神使王宁与二千梵军全数战死。” 道无尽接过军报,叹道:“可惜王宁这员悍将了!我们来迟一步!”再往下看去,勃然大怒,一拍桌案,道:“不杀柳相,我誓不为人!” 九婴从他手中接过军报一看,亦圆睁虎目,骂道:“畜牲!” 军报上写得明明白白,清凉军屠城三日。五万骑兵,比沐仙的军民总数还要多,却屠了三日。九婴不敢想象,那是怎样一场变态的屠杀。军探是从一队逃生的梵军口里得知这些情况,他们是柳相故意放回的,回来时已没有一个士兵的肢体完整无缺。 柳相想用这种屠杀,震慑梵原军民的抵抗。 更不能想象的是,天问和公王怒当时都在沐仙。他们看着自己的同胞在屠刀下倒下,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吗? 九婴再也看不下去,将军报放在一边。 而军报上的最后一句赫然写着:“……敌将孤穹宇阵亡。” 道无尽道:“南部梵原居然集结了这么多清凉人,看来我们无法再继续推进了。”赴那军虽然接收了大量梵原难民,兵源空前充足,但要打击沐仙城五万清凉军,仍是力有未逮。 九婴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,将地图展开,道:“无论如何,我们要打一场胜仗回敬柳相。” 道无尽异道:“打沐仙吗?不可能。” 九婴道:“沐仙城无论往北往西,都再无战略意义。老道,你看……柳相实际是绕着梵原海岸进攻,这些地方都是梵军防卫最弱的地方。他虽然占了不少城池,但也已是强弩之末。” 道无尽点头道:“对,他再往北便撞上我们,往西便碰上毕亥的地盘。” 九婴道:“他若留五万人守沐仙城,那也太浪费军力了,所以,他下一步应会集结军力于某处,进行强攻。我现在算不出的便是,梵原到底有多少清凉军。不管怎样,我们不能让柳相按着自己的节奏,一步步来。” 道无尽愁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们要掌握主动。” 九婴将手指在千溪城下面的一个军寨图标上,道:“就是这里。我们的机动兵力太少,打千溪城是不够的,但可以打掉它边上的军塞。只要有一个落脚点,就可以阻挠柳相南北军力的接应。” *** 沐仙之战的十三天后,三万赴那军突然出现在千溪城外。 “三万人!”守将杰奴实在搞不清赴那军的意图,城内的清凉军在二万人左右。虽然总体战力不如赴那军,但那是指军阵对决。以三万赴那军要想攻陷二万守军的千溪,不异于自寻死路。 连续两天,赴那军只是原地屯驻,丝毫没有攻城的意思。 杰奴是谨慎的将领,他只是勒令各军不要出战。就是千溪城以南的清凉军全部断粮,也轮不到千溪,这里是北度口军粮南调的中转地。 三万赴那军,在第三天陆续撤走,一夜之间无影无踪。 杰奴恢复了对南部清凉军的军粮运输,可是却不断接到军粮被劫的战报,这才明白过来,赴那军占领了千溪城以南三百里的一处石寨。 九婴故技重施,以石寨为基地,用游击战术骚扰清凉军粮道。 柳相不得不将与南原城对峙的五万清凉军抽调三万,向北折回,同时,北度口亦派出数万精兵,向南挺进,沿途集结,浩浩荡荡向千溪城以南挺进。 这一场军事调度历时月余,起初柳相的想法,不过是将南部军力调回,顺便将骚扰千溪运输线的赴那军赶跑。 但事与愿违,九婴的军队非但没有离开石寨的意思,游击骚扰愈有猖狂之势。到了后来,竟然整队地歼灭清凉人二千人以下的骑兵部队,杰奴的粮道运输被彻底切断。 柳相被彻底激怒,令各路军队以万人为单位向千溪集结,意图一举拔除九婴的石寨据点。 九婴在夏季来临时,暂时停止了游击骚扰。道无尽留在南部梵原对抗清凉军,尹俭留守赴那,继元在北度口附近。九婴身边,只有摩伽妙、房烛和一些新近成长起来的神使。 “约四万柳相军在石寨以南屯驻!” “千溪城今日又有两个万人队入驻!” 摩伽妙笑道:“总算等来了!” 九婴道:“是啊!最近杰奴龟缩在千溪,我这两万人都快没粮草了。” 摩伽妙道:“不过,这次吸引的敌军竟达十万之众,数量大出我的意料!我一直以为,清凉军在梵原的总数不会超过二十万。” 第九十四章 千溪石寨 九婴亦有同感,清凉境从国内运来的援兵,似乎无穷无尽。他更深刻地体会到,海路不断,赴那军很难将柳相击败。 这一次的战术,是将柳相在城中的军队吸引到城外,与之决战。但是十万清凉军,九婴怎么也没有想到! 道无尽在此前曾极力反对九婴。 “千溪城是柳相的陆路粮道!二百里以内的军寨不下五个,每天在那附近流动的清凉军就有万人以上,更不用说千溪守军。你到那里打打游击也就罢了,要攻城夺寨,长期驻扎,我不同意!” 九婴耐心地解释道:“我攻的不是千溪,只不过是城南的石寨。你不要太小看现在赴那军的军力,有二三万人,就可以在石寨里抵住三倍敌人的进攻。” 道无尽仍是不同意:“我相信我军的战力,但是,这样做真的太危险!你能将五六万柳相军拖在千溪附近,这固然好,但也需要二万的我军生力。” 九婴道:“我的目的不是要拖住他们,而是要歼灭这五六万人……” 最终,九婴说服了道无尽,最关键的一句话是“什么事都有风险!” 这其实正击中道无尽的顾虑所在。赴那军战力在梵原诸军中最强,人数却最少,在道无尽眼中,自然要金贵些。 但是,柳相在不断地从腹地运来士兵,毕亥也在积极扩张,若因兵少而不主动出击,即使将柳相赶出梵原,也无法与毕亥平起平坐。 现在,九婴带入石寨的二万人中,有一万人是赴那军的精英,另一万人是防守型的弩兵。 九婴对吸引柳相军数量的估计,是基于在梵清凉军总数不到二十万,南北二线用去三分之二的兵力,那么以千溪为轴心的中线,差不多会集结六万人左右。 但柳相这次真的发怒了!清凉军居然为了九婴这二万人,集结了十万军队。 满盘计划,只要算错一步,便会导致赴那军元气大伤!显然,赴那人估错了柳相的实力。 九婴知道自己错了,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驻梵清凉军的数量。以此推算,柳相至少在梵拥兵三十万。 *** 清凉人是晚上完成合围的。 黑夜中,石寨四周都传来风兽嘶鸣之声,但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清凉军。 一个负责前哨的赴那新兵伏在石寨外的灌木丛中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。 敌人的数目并不明了,但四面都有敌人,要合围一个二万人的军寨,至少要有数倍的军力。 这个新兵是在南原城就地招募的,经过这一个月的战斗,他已不能算新兵了。他参加过五次游击遭遇战,已深深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。 散队游击的特点在于,经常看见的是惊慌失措的敌人。但也有例外,他也遇到过清凉军大队,在那次战斗中,他所在的百人队损失了二十三人。以至于他现在听到风兽骑兵的动静,便会惊醒过来。 而今晚夜幕中,不时传来清凉军马刀与兽鞍相撞的声音,可怕的敌人四处都是,新兵觉得有些冷,全身激灵了一下,战甲铿锵一阵响动。 “的达”突然,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,转眼看去,竟是一匹风兽缓缓向他走来! 新兵下意识地抽出腰刀。 “别紧张,自己人。”暮色中,风兽上的人翻下兽背。 来人是纯正的梵原口音,新兵嘘出一口长气,将刀插回鞘中,笑道:“原来是骑兵队的兄弟啊!” 赴那军一直希望有自己的骑兵队,但梵原不产风兽和冰兽,是以到目前为止,赴那骑兵的人数不超过二千人。少量的座骑还是从清凉军手里夺来的,另一些来自于毕印臣的赠送。 那名赴那骑兵来到新兵身边伏下,向前方观察了一阵,笑道:“别那么紧张!我们洒了一圈冰兽刺了,第一天合围,敌人不会贸然进攻的。” 骑兵轻松的语调让那新兵的心定了定,问道:“你是老兵了吧?我一晚上心都崩崩直跳,看到敌人,我居然很害怕,我是不是不够格当战士?”